杨华
正月十二,老师还是“站着”,学生还是坐着——老师站着吃饭,站着向学生敬酒(饮料)。
大过年的,别人请亲朋上司吃饭,而我先生却请学生吃饭,连我这个师娘也“贴上”了。为了这顿家宴,耗时两天,买菜做饭,晚上收拾到转钟。孩子们快乐进步,我们感觉幸福满满。许是儿子远在美国留学,于是我们把学生当孩子养。先生从站讲台那一天起,一直爱生如子。难怪儿子说:宁愿做父亲学生,不愿做儿子。
平常,也是老师站着讲课,学生坐着听课。
站着站着,花发爬满了双鬓,花镜也挂上了鼻梁。这一站就是卅年。
站着站着,先生累倒了。家宴后的第二天即正月十四,先生的世界天昏地转,恶心呕吐。
迅速送市医院,开慢点,先生细声叮嘱。我把车速压得最低,先生还是把车吐得狼籍,一片馊味,我不得不把车窗打开,任冷风飕雨刮进来,即使先生吹不得风。
先生是典型的中国教书先生,无不良嗜好,唯一爱好就是挤点时间打网球。鄂高隔壁消防支队有个网球场。球场铁丝网有个洞,傍晚,可用于打球的时间仅半小时,先生做了唯一一件不体面的事,常常从洞里钻过去。
先生十多年没住过院,小病不下火线,打网球也是为了有更充沛的精力关爱孩子。先生调侃:鄂高老师病不起。
诊断,化验,挂点滴。病因不明。先生一边打针一边从手机里看教室视频管班上纪律,一边微信调课,一边电话请家长晚上值班。年级主任要我帮他请假,先生说不碍事明天还要去上课。我劝他趁病休息下,先生还是那句话,病不起呀,高考倒计时了。
第二天,元宵。我家一个躺进了医院,一个两头奔波,一个在异国。
先生在医院、学校两头跑。有时白天课多,医生打电话催促,先生送走最后一个学生,去医院时已是半夜三更。
正月二十二中午,先生下班后到医院,发来微信:赶紧来医院陪我。我心头一紧,先生从来不矫情,有何事如此慎重?我忙不迭地跑去,先生在做脑、颈血管增强CT。这项副作用相当大,非由家属陪同不可。一天后,先生脸色凝重,告诉我病因:脑部后循环缺血,即脑动脉血管斑块,既不能消掉,又不让它长大,目前国内尚无好药治疗。我一下懵了,这意味着先生后半生得与病魔抗争。从一个看似健壮的人到天天靠药物治疗,我脸上的阴雨表毫不掩饰表露出来……
但先生照旧许诺,奖励考试前十名者吃饭。正月二十三,我照旧忙里忙外,弄满满一桌孩子们喜欢的菜。还多叫了三个有进步的孩子。而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老师生病。先生照例和孩子们谈笑风生。先生忙到零点才到医院打针。这次离上次吃饭间隔十一天,住院的第九天。我算了算,每月一次饭局,到高考还得有三次。先生一生守信,我愿意奉陪。
这样的事,在先生身上还不少。有孩子的父母在外打工创业,或家在其他县市,先生就把留守孩子接到家里过年过节。孩子们把先生当老父亲,把我家当自己的家。
记得先生过半百生日那天,我正好出差,先生默默地围着三尺讲台转了一天。晚上为节约时间多辅导学生,就着从食堂拎来的一个冷馍过一餐。而头一天,一个留守孩子的生日,先生买了一个大蛋糕,接本月过生日的三个孩子到食堂自助餐来了顿饕餮大餐。
高考百日倒计时宣誓那天,即先生住院第六天,先生站了一天,晕乎乎差点倒下,有个学生冲上台扶着老师来了个拥抱,献上自制的千纸鹤,上面写着:“拿什么回报您,我的恩师?”台下掌声雷动。我站在家长一角,酸楚地泪奔:“拿什么心疼你,我的爱人?”
人都会被感动。我不知他的学生、家长有多少被感动?我选择来生做先生学生,不做先生夫人。先生的爱分不来,来不及爱我宠我。先生的爱要给学生,做先生的学生幸福。做夫人多怜悯,多担忧——总是担心先生过劳伤身,总是翘首盼望先生不那么晚回家。儿子从初中起,父子俩在一个学校,教书读书,而先生给学生的关爱多于儿子。
至今我尚未明白,先生是大智若愚?是与世无争?是淡泊名利?却始终保持对事业忠心耿耿,对人宽厚仁义。职称,优秀,大凡与名利有关的,先生好像与它无关,置若罔闻。年轻时,说老同事机会不多了,尊老敬老,让给老同事;现在年过半百了,两鬓斑白,却又让给年轻人,说年轻人要奔前途,多鼓励。先生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,只知默默无闻专心致志做教书匠。
这个正月,春雨、春雪不停。我准备好了——
雨天,和先生共撑一把伞;
雪天,陪先生走到白头偕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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